南儿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,她内心绝望,却很适应地缓缓念了一首诗,其实那并不是她临时作的,是董昆之前就让她把所有和菊有关的诗句挑出来,选一首最好的,时时刻刻准备出风头,帮董昆找些颜面。
她念完,场上众人都给面子地夸奖了几句,董昆立刻觉得脸上有光。
然而却有人笑了一声。
那笑声很轻,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,南儿茫然地抬眼,看见人群中,被豪绅簇拥的白衣男子,他身长玉立,手负在身后,注视着南儿。
南儿吓了一跳,一眼就认出,那正是当初在后巷问自己姓名的男子。
然后她听见有个豪绅几乎是讨好地说:“胡大人,您觉得这首诗如何?”
胡珏说:“颇有童稚之趣。”
说的委婉,却让在场之人都哄堂大笑。
童稚,那便是说南儿作诗用词幼稚。
南儿的脸登时涨得通红,而比她更尴尬的,是董昆。他先前脸上的得意荡然无存,将南儿撵回身后。
之后,他领着南儿去了无人之处,指责南儿令自己丢脸,越说越激动,又拳脚相加。
只是这一次,被人给拦了下来。
来人正是胡珏和另一个豪绅,胡珏出言阻止,董昆仓皇住手,胡珏只不悦地说,赏菊宴这般风雅的场所,为何会有人做这些粗鄙之事?
豪绅将董昆赶出了赏菊宴,却像是忘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南儿。
她被留给胡珏。
胡珏温柔地将她扶起来,甚至还道歉,说自己不知随口点评,竟会使得南儿惹来这般祸端,若早知如此,自己定要夸奖南儿是妙笔生花。
南儿此生从未如此窘迫,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,胡珏白衣翩然,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,就像谪仙。而她却粗布麻衣,满身泥泞,鼻子里还不断在流血。
然而胡珏并不嫌弃,还亲自嘱咐,让侍女为南儿换了一套衣衫,为她上药。
南儿离开客房时,胡珏正在外等候,他一边同旁人闲谈,目光越过他人,落在南儿身上,轻轻一笑。
这一笑,让南儿本已彻底封闭的心,再度有了情感涌动。
但她只是低下头,快步离开。
回到家中,自然免不了一顿责罚毒打,何况董昆的妻子与侍妾们,都正因南儿能去赏菊宴憋了一肚子火。
南儿就像是又一次坠入无间地狱。
她再次去了木匠店,那店主见了她,倒是非常开心,说胡大人这些日子留了不少小玩意,他能破解的只有十之三四,剩下的都留给了南儿。
有十连环、七巧板、鲁班锁……不一而足。
南儿小心翼翼地解他留下的东西,但在胡珏来时,却会立刻躲得远远的。
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,知道自己与胡珏是云泥之别。
如果她与胡珏有了什么,胡珏可以随时离开,而她却可能会因此万劫不复。
何况,她打听过了,她知道,胡珏与京城中那位贵不可言的昭华公主乃是青梅竹马,虽皇上还未赐婚,但众人都知晓,他将是驸马。
只是,胡珏的出现,使得那些以往稀松平常,咬一咬牙就忍过的日子,逐渐变得难以忍受。
最要命的是,后来董昆老母生病,因南儿最温柔可人,董昆老母便点名要南儿伺候自己,南儿几乎寸步不能离开董府。
到了十一月时,董家原本的管家福喜因痨病而亡,很快董昆就喜不自胜地说自己以低价找了一个年轻新管家,同样叫做福喜。
董昆十分欢喜这个新福喜的到来,只有南儿大吃一惊——因为胡珏虽然那次赏菊宴没有带着他,但很多次单独试图找南儿时候,身边跟着的都是这个侍卫,她依稀记得胡珏喊过他“舒代天”,怎可能是董昆口中什么“北方来的,不懂行情,什么价格都肯干”的家丁?!
舒代天与南儿擦肩而过时,会淡淡道一声好,而后注视着南儿。
他显然知道南儿会认出自己,却无所顾忌。
当然,南儿怎么可能,又怎么敢戳穿他?
舒代天的到来使得南儿在董家不似之前那么难熬,他身强体壮,手脚麻利,干活儿勤快,所有人都很喜欢他,南儿还听到后院那些侍妾议论纷纷,竟有一两人对他芳心暗许。
这使得南儿只觉得可笑,若他们知道舒代天的真实身份是鹰卫,该会是何等的惊惧惶恐?
南儿自己也小心翼翼地与舒代天保持距离,横竖她要伺候董老太太,便更少离开她的房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