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他岿然不动,令漪心间才升腾起的那点希望顿时烟消云散。
王兄,果然还是看穿了她么?
她的那些小心思从来都瞒不过他的,从小便是。如今又顶着个新寡的孀妇身份来接近他,毫无廉耻,他会不会看不起她?
身子认命地继续下坠,就快要坠到地面。突然,他再度揽住她腰,将她稳稳放在了书案上:“那阿妹对妹夫可还真是鹣鲽情深。”
极淡的几个字,有如桐间露落、松下风来,在玉鉴似的湖面上泛起极细微的涟漪。
令漪微微松了口气,胸腔里的心仍怦怦直跳。
她猜不准对方所想,更不知是否又一次被他看穿,只能佯作羞涩地低下羽睫:“多谢王兄。”
“算上昨日,王兄已经救我两次了……”
他没有回应,背过身去继续翻找着架上书册。这时,宁瓒出现在书房门前:“殿下。”
“宋家来人了。”
清凌凌的一声问询,仿佛雪水一盆当头浇下。令漪瞬间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脱身,下意识望向身前的兄长。
二人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,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究竟不合礼法。门外,宁瓒僵在门前,已然低了头不敢乱看。
方才,不知是不是他错觉,他好像瞧见殿下抱了裴娘子……
这厢,嬴澈已经回过神。他面无异色地走去门边:“是江氏么?”
“回殿下,来的是宋家的仆妇,说是奉江夫人之命。”
“这可就有些意思了。”
极轻的一声笑,像锋锐的刃,轻拂人面:“当日,孤叫你传去的话不是让江氏亲自上门来接么?怎么,他临川宋氏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啊。”
说后半句的时候,嬴澈撇过脸,面无表情地看向仍呆坐在书案上的令漪。令漪面上微红,忙从书案上下来,有些局促。
她像做错事的小姑娘,红唇轻咬,杏眼含情,满怀歉意又楚楚可怜的模样。
可惜继兄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,全然没在意她。他回过身,继续同宁瓒道:“传孤的话,上次的事孤可以不计较,但,若想接裴氏回去,必须让江氏亲自登门致歉。”
“否则,两家的姻亲就到此为止,日后,也别怪孤不留情面。”
接回去?
令漪心念微怔,惊讶地掀眸睇了男人玉树出尘的背影一眼,清亮杏眸中,一束光飞快地湮灭了。
所以王兄昨日人前的那番话,果然只是客套。大约,他也觉得宋家的所作所为拂了他的面子,须得敲打一番。仅是如此。
若宋家派人来接,他还是要送她回去的。王兄对她,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。
此事意料之外,却也意料之中。
是王兄昨日的温和给了她些许错觉罢了。她和母亲,都在自作多情。
宁瓒飞快地领命而去,屋中再度只剩下他们二人。令漪强压下心间的紧张,指如兰瓣,轻绞衣袖,眼眸含情似水:“王兄,我夫君他……”
她没忘记方才的对话。来问夫君的身后事,这才是她此行的“目的”。眼下境地既已如此尴尬,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场戏演完。
未尽的询问却再一次被打断,尊贵矜冷的继兄面无表情地掠过她,重回书架边:“你该回去了,这不是你该问的事。”
言辞冰冷,公事公办。
令漪心间霎时有些不好受。
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,还是顶着夫婿新丧的孀妇的名头……强烈的酸涩与羞愧海潮般急促地袭上鼻翼,她低下头,掩去颊边新添的绯色:“那阿妹就回去了。”
语罢,迤迤然离去,纤秾合度的身躯裹在纯白的素服里,裙袂纷飞,像春日落梨簌簌、吹落庭阶。轩窗外,风摇翠竹。
轩中气压忽然变得极低。令漪走后,府里的郑管事很快进来,想要报告新传回的、宋太傅已在返京途中之事。
察觉气氛不对,他有些愣住。方才,那位美丽柔弱的裴娘子似是哭过,情绪十分低落。
可她来时还好好的,难不成,是他们殿下给了人家小娘子什么难堪?
正胡思乱想间,头顶却落下主子的话声,淡如月拂云生:
“下次她来,直接带她进云开月明居等我。”
*
却说这厢,宁瓒出了快雪时晴轩,穿过疏雨堂,出清晏厅,直抵王府的东角门。
门外此刻已聚集了十多名的妇人,皆挽素髻,着素服,正是前来接人的宋氏的奴仆。
他原原本本地将话带到,直言须江氏亲自登门致歉。众人心怀惴惴,只得无奈回到铜驼坊宋家,如实向江氏转述。
闻言,江夫人又惊又骇:“他真这么说?”
“是啊。晋王说要您亲自上门致歉,否则就不让咱们家好过。”
江夫人勃然大怒:“我是婆母,她是儿媳,哪有我给她道歉的理?让我道歉?做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