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妃所居的兰雪堂乃王府西路建筑的正堂,从棠梨院过去,沿途歌莺响树,风摇翠竹。一蓬蓬紫藤萝在黛青色月洞门墙上轻轻招摇着,春景绚烂,勃勃生机。
令漪同母亲赶到的时候,崔太妃正在小佛堂里礼佛。母女俩在廊下等了小半个时辰,才见太妃身边的嬷嬷姗姗来迟,满脸堆笑地道:
“太妃如今在礼佛,不宜见面,请安就免了吧。西边的沉烟馆还空着,就先委屈娘子住那儿。”
沉烟馆是客舍,地处偏远,太妃此举,不就是要轰人么?
云姬脸上的笑霎时有些僵硬:“可殿下的意思是,小女就还像从前未出阁那样、同我住即可,就不必再搬了。”
“这哪能一样。”嬷嬷却严肃地答,“娘子是出了阁的妇人了,又是重孝,不吉利。棠梨院既紧挨着两位小娘子和太妃的院落,要她留下,冲撞了可怎么好。”
“喏,反正沉烟馆也还空着,就先搬去那儿吧,费不了几个钱。”
这是摆明了在骂令漪是不祥之人,云姬的脸色登时便不太好。
令漪却不愿多事:“那劳烦嬷嬷替我谢过太妃恩典,我们这就回去搬。”
说着,拉住母亲衣袖,转身走了。
“你答应做什么!”
甫一回到棠梨院,云姬便忍不住数落道:“这老虔婆明摆着排挤你,殿下都发了话,她偏要从中作梗!又不是什么亲母子,我不信,她还真敢忤逆殿下不成!”
太妃是晋王的嫡母,却非生母,晋王的生母,乃是先王当年驻守金城时所纳的侧室李姬。当年金城叛乱,她即将临盆,为护先王陷落在城中,等到先王折返,却只得到一尸两命的噩耗。
晋王就是那个被传死去的孩子,他为李氏的奴仆所救,等到七年后时局平定,才在忠仆的护送下找来王府认亲,却被后来进门的崔妃视为骗子,乱棍打出,是先太子路过才没有酿成惨案。
后来先帝世宗皇帝得知此事,严厉训斥了崔妃,勒令父子相认,并定下他世子的位份。也是因此,两人母子关系一向冷淡。
令漪没应,只低头整理着衣物。
“你说话呀!”云姬忍不住催促。
“依娘看,咱们不如告诉殿下去,就说太妃排挤你。”
“这不必吧。”令漪漠然望向窗外。隔着一片湖,西北方向翠筠千竿、碧色浓艳,其后房舍隐隐的地方,便是沉烟馆。
她神色平静:“沉烟馆也挺好,我住那边,也能少叨扰些母亲。”
“可沉烟馆多偏啊,”云姬语声急切,“你若搬过去,只怕死在那儿都没人知道!况且县主又爱欺负你……”
云姬口中的县主乃是太妃之女、晋王异母妹,宜宁县主嬴菱,自幼便爱欺侮令漪。
如今她既回来,免不了是要被捉弄一番的。
但令漪可不相信母亲是担心自己。
“是吗?”她侧过脸来,一双秋水眼明亮似刀,“我还以为母亲是觉得沉烟馆离王兄居所太远,怕我与王兄就此生分了呢!”
背后的打算即被勘破,云姬也有些尴尬,勉强笑道:“也是这个理……”
“对了,方才你去见殿下,怎么样了?他就不留你多说几句?”
“我与殿下云泥之别,本不相熟,有什么好寒暄的。”令漪回过身,继续整理着衣物。
“那可未必。”云姬看着女儿近乎完美的侧脸,红唇抿出一丝笑,“我们溶溶生得如此美丽,哪有男人不喜欢的。告诉母亲,你这个样子去见他,他可有什么反应?”
反应。
令漪回眸,对上母亲那张妩媚又带着点暧昧笑意的脸,霎然明白了一切。
她冷笑嘲讽:“母亲自己抛夫弃女,上赶着做了有妇之夫的外室,便以为天下女子都如您一样。”
“我可不是您。宋郎尸骨未寒,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。”
被女儿呛了这样久,云姬也不免生出些火,忍不住反唇相讥:“得了吧,假清高什么!”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,不就是给你爹迁坟么?同样要靠男人,我为富贵,你为你爹,难道你就比我高贵些?好歹你也是我的女儿,我不过也是想给你指条明路罢了!”
“——我告诉你,你想给你爹收尸,宋家帮不了你,也不可能帮你。你最该去求的,恰恰是殿下。”
晋王嬴澈,天子皇叔,受命辅政。怎么看,都是她们娘俩往上爬的最好跳板。
给裴慎之收尸迁坟,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。偏偏这蠢丫头要舍近求远,找什么宋祈舟!这不是南辕北辙是什么?
令漪没应。
她知道母亲是对的,但母亲会这样说,全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,可不是真心为她考虑。
她的人生要自己做主。即使是卖身,卖给谁,卖多少,卖几次,几时卖,都要她自己说了才算。
再且,她也有自己的顾虑。一来她对丈夫有感情,不愿立刻琵琶别抱。
二来……二来王兄怕是并不喜欢她,她也很怕他,从小就怕。
她同他的第一面就是在算计他,后来狐假虎威地搬出他来反击欺侮她的人时,又刚好被他撞破。他知道她所有的阴暗心思,对她也一直是冷脸相待,可见厌恶她还来不及,怎可能让她得手?
夕阳入户,金色夕光似波纹粼粼蕴满女郎的眼睛,泪光般盈盈潋滟。
见女儿似听进去,云姬又语重心长地劝:“溶溶,母亲也是为了你好。”
“抛给你父亲的事不谈,你就想想眼下你自己的处境——太妃和县主就不必说了,还有那姓夏的,成日里就想翻身做王府的女主人,她们哪一个喜欢你?不把殿下抓紧,你早晚得被她们生吞活剥了!”
“听母亲一句劝,有些事你不想做,人家却是早就把你当成假想敌呢!与其白白地担了虚名,那还不如做了的好。”
许是因为她提到了死去多年的父亲,这一回,令漪的反应不似方才激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