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存善走到安珀身边,在她床沿坐下,轻声道:“安珀。”
这一声于安珀而言犹如天籁,她用尽力气睁开眼,看见林存善清俊得过分的脸庞,不由得笑了,吃力地说:“小师父……”
林存善安静地看着安珀,说:“我已为你安排好了后路,为何寻死?”
安珀咳了一声,说:“我死了,才不会连累你……这条命……是你救的,我本就做好准备要还你……”
林存善似叹息一般地说:“我告诉过你,即便付出性命,昭华的地位,你也难以撼动分毫,值得吗?”
“怎么……不值得?”安珀又咳了一声,道,“我,已信她所言……罪魁祸首,不是她,是二皇子。死前,能知晓这些,我已,心满意足。多谢你……小师父。”
“不必言谢。”林存善淡淡地说,“我并非帮你,乃是为了自己。”
安珀笑了笑,说:“我怎会不知?小师父对我,从来都是阳谋,是我……心甘情愿……你没有我,仍什么都可以做到,可我没有你,早已惨死,遑论复仇……”
林存善没有说话,安珀越发虚弱,嘴角又溢出一点血,说:“对不起……我不该,擅作主张。险些,害了你……”
“无事。”林存善几乎是温柔地摇了摇头。
安珀轻轻拉住林存善的手。
林存善的手总是冷冰冰的,安珀曾鼓足勇气触碰过一两次,每次都被冰得缩回去,这是第一次,安珀自己的体温已太低,低到,就连林存善的手,她亦觉得是温暖的。
林存善没有拂开她的手,任由她这样握着,安珀轻声说:“我只是……太嫉妒张小鲤……你总是谋定而后动……步步斟酌,事事周全,唯一一次失算后身陷险境,遇到的是她,唯一一次主动破坏计划,也是为了她……不像我,从一开始你救下我,就只是为了布局……”
林存善不语,垂眸看着安珀,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,他的那颗泪痣像一滴泪,可安珀知道,他不会为自己落泪。
“是我……太脏了,配不上小师父……”安珀又咳出一口血,哀求地说,“若有来生……”
“你不脏。”林存善伸手,以衣袖为安珀拂去嘴角的黑血,却没有回答安珀的那句“若有来生”,他只是轻轻地说,“这世间才肮脏。”
安珀还想追问什么,然而她已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,她的视线逐渐模糊,只剩下林存善那一抹雪白的身影,这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林存善,那是泰安十八年的初春,天明关下了一场春雪,她趴在地上,奄奄一息,身上全是污泥与血迹,肮脏得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。
然后,一个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,白衣胜雪,他“咦”了一声,在她面前蹲下来,动作温柔地将她的下巴托起,检查她的鼻息和脉搏,而后轻笑一声,说:“此地还有活口?倒是坚强,若能活下去便更好了。”
再后来,她真的活下来了,她跟着林存善,从天明关来到了长安,她一步步走入必死之局,于她而言,这三年的时光,是林存善赠予她的。
如今,死期如约而至。
而他仍在身畔,于她而言,这已是上天垂怜,又或者,是他垂怜。
林存善看着安珀的手慢慢垂落,他静坐了片刻,伸手,将安珀的眼皮合上,将她的手放回腹部,让她看起来像是只是安静地睡着了。
帐篷之内,不便多待,林存善起身,正欲往外走出,却见那角落里堆积的帘子微微一动。
林存善眉头一蹙,停下脚步,却见帘子被人从里拨开,帘内之人凝望着他,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映着林存善略带错愕的面容。
那双眸子的主人,正是张小鲤。
帐篷之内,方寸之地,张小鲤和林存善之间不过三步距离,却咫尺天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