瑶光寺毕竟在京郊,他们大清早去的,此时回来,也已是斜阳垂暮,暖橘色的光柔和地洒在上合街内,像给青石路上了一层异色的釉,三分温暖七分凉。
“雅正总是这般,想得太多。”林存善盯着那光影在青石板上渐渐褪去,像橘色幕布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扯开,“可很多事,若注定要发生,终究会发生。”
莫天觉蹙眉说:“若是这样想,很多事做来,岂非毫无意义?知白似乎不像这般被动悲观之人。”
林存善笑了笑,说:“我不像,难道你像?”
“嗯。”谁料莫天觉竟点了点头,“我们三人中,我是最守旧,最刻板之人,你方才说张小鲤不会有事,或许是因为你足够了解她,也或许是因为,从你角度而言,再大的事也不可能令你主动放弃生命。”
林存善有些意外,看着莫天觉,莫天觉垂眸,看向方才林存善看着的方向。
最后一点余晖已悄然逝去,上合街有人家陆续掌灯,伴随着做饭升起的袅袅炊烟,像是缠绕着云烟的星点。
莫天觉叹息着说:“而我,或许最为怯懦。”
林存善盯着莫天觉,难得一时间觉得看不透、听不懂莫天觉在说什么,此时张小鲤那边的门竟开了,浅墨小心地探个头出来,见莫天觉还在,松了口气,道:“莫大人,你还在。小鲤说,若您还在,请您进去一趟,她有话想同您说。”
莫天觉和林存善都是一愣,林存善更是忍不住说:“就他一人?”
浅墨同情地点点头,林存善不语,莫天觉撩袍快步进了张小鲤的院门,林存善也跟着进去,浅墨犹豫地看着林存善,林存善低声说:“我就在院子里坐着,不进去。”
莫天觉快步走入张小鲤房间,里头很暗,只点了一根蜡烛,只能说是勉强能不撞到桌椅,莫天觉走到屏风前,屏风后的床上传来张小鲤的声音:“莫大人。”
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,可见方才定有狠狠哭了一场。
不过此时倒是没有哭腔,似已经镇定下来。
莫天觉道:“对不起,我并非有意瞒你。”
张小鲤说:“莫大人不用道歉,蕊姐姐也说了,是我阿姐的意思。你们是尊重她,也是为我好,我都明白,迁怒你们,又有何益。”
莫天觉轻声说:“其实我知你表面横冲直撞,实则想法清明,若非被冤枉,或扯到你阿姐的事以外,你几乎从未放火,更不曾迁怒他人。”
张小鲤没有说话,莫天觉说:“但这次,你若要迁怒,也是合理的。我们虽是尊重思竹想法,但的确……对你,是欺瞒。”
“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。”张小鲤说,“我想问问莫大人,你们给我的文书,可有造假的地方?”
“绝无。”莫天觉认真地说,“思竹的自白给了我们思路,所以让邵大人去柳县调查时,才能这么快重查当年董家之案。所有的细节都是真的,也和思竹的自白能够吻合。不过,光看案卷,连我与知白都只能发觉福喜有问题,只有你,能一下猜到你阿姐以为那药是蒙汗药,是从头到尾都被蒙骗。”
张小鲤想起自己说出这个猜测时,林存善和莫天觉都一脸惊讶,如今,才有了真正的解答。
他们并非在惊讶张小鲤如此信任池梦南,而是惊讶,张小鲤凭着这份信任,能一下猜到真相。
张小鲤说:“我知道了,既然阿姐认为她有罪,也不希望牵连我,甚至为此……”
她顿了一下,深吸一口气,说:“我,还是打算辞官。阿姐……只想我好好地活下去,是我太狂妄了,总想着自己很厉害,能为阿姐翻案,为其他人鸣不平,结果我连阿姐都没认出来,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……”
张小鲤说着,声音里竟带了点笑意——如果那么苦涩的笑,也能被称之为笑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