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发完脾气想坐下时才发现没地方可坐，只有玖安坐的沙发还有一处扶手。

沈千峻没多想，破罐破摔地坐下。二十来岁的小将军发完脾气颓丧得好像一事无成的中年人，举手投足都带着颓丧愁绪，嗓音低哑。

“一旦你暴露无差别的治疗能力，很快就会被消耗而死。”

“这不是你的义务，玖安。你救不了所有人。”

“别试图去信任人类微末的善意，人类的本质是贪得无厌。”

玖安抬头望着他，认真地说：“我知道的。”

沈千峻垂下眼，忽然笑着薅了把她脑袋：“你知道个……哎。”

玖安说：“你不想她死，我也不想。”

“我不想她死，更不想你死。”

关于就那能不能救治普通人的猜想从来没有断过，研究所甚至专门的课题研究：玖安的力量如何作用于普通人。

玖安都知道。

每个人得知她的能力后，都思考如何加以利用。

只有妈妈和沈千峻，要她捂好自己。

他们都想保护她，他们都希望她平安。

妈妈是亲人，那沈千峻呢？

她不知道。

玖安救女副官的消耗不大，但还是有的，这段时间都格外嗜睡。

沈千峻要打突袭战，胜算很大，于是没有带上玖安，想她好好睡觉。

玖安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。

这是她上前线后第一次跟沈千峻分开。

她不喜欢一个人在空空的营帐里，于是换好衣服走到了伤兵营后面，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。

沈千峻就在那里，她知道。

沈千峻不带她一起了，是还在生她的气吗？

她没有做多余的事，只是给副官止血临时修复了致命伤，让她能活到手术室，副官能活下来靠的还是人类医疗手段。也没有留下痕迹。

玖安抿唇，等他回来，要跟他解释。

倏地，她思绪被打断，转身望去，果然围过来了一群人。

他们有的断了胳膊，有的少了一条腿，有的眼睛上捂着纱布，有的身上包满了纱布。

是军医治不好的伤兵。

他们将玖安包围起来，每个人都形容可怜，产生的震慑效果却比一群强健的战士更可怖。

中间站着的是他们的领头人，他少了一只眼睛，另一只眼里充斥着绝望，却还闪着最后一点光看着玖安，仿佛看着最后的希望。

他喊她：“小医生。”

“你能帮帮我们吗？”

“你能治好沈将军，能给大家也治治吗？”

“他的胳膊，他的眼睛，她的腿，这些人只有你能救啊！”

玖安一点点后退，抵上后墙时，已是退无可退。

她的躲避点燃了他们的情绪，伤兵们几乎默认了真相，质问还在继续。

“你也能治好普通人，是不是？”

“你治好了沈将军的副官是不是？”

“你治沈将军，治沈将军的副官，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大家治治？”

“大家都是人，凭什么他们能活，我们就不能？”

“我们也都是为了保护地球才变成这样的啊！”

一声大过一声的讨伐回荡在她耳边，循环在她脑内。

伤兵越逼越紧，玖安能看到他们各不相同的伤口，有些还溢着血。

她是可以救他们的。

在场的每一个人，她都能让他们恢复如初。

而作为代价，她能治愈普通人的秘密会暴露，同时她会因为过度的消耗昏迷，可能十天半个月，也可能更长时间。

到这个时候玖安才真正理解了妈妈说的“藏起力量，活下去”是什么意思。

沈千峻会生气，也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吗？

她的力量是可以救人，是她自己懦弱地选择了逃避。

可牺牲自己就是力量的代价吗？

如果她因为救助别人而力竭，沈千峻再受致命伤怎么办？

……

数不清的想法霎时间在她眼前划过，玖安痛恨自己的懦弱，更恐惧能力的代价。她迷茫、彷徨、不知所措。

种种对立冲突下，金色光束直冲云霄，玖安痛苦地闭上眼，她的精神领域发出了哀鸣。

她在惶恐无措中爆发了二次进化。

围观的人只能看到突然起来的金光，未知的力量吓得人四散奔逃。

没人听得见的声音，却撞钟般直击沈千峻的精神领域。

他心脏猛地抽痛，不可思议地向营地望去。

然而战场上容不得片刻的分神，炮火已至。

玖安双眸蓦地瞪大，她的瞳孔还是金色，全身都被耀眼的金光包裹着。

她似有所感地望去，常人望不见的远方映在她眼里，一架战机被击中，赤红的火晕开，落在她的瞳孔里，映出橙色。

玖安周身金光瞬间闪过，眨眼间便消失不见，他们正朝着一个方向汹涌而去。

那是战机所在的方向。

飞速下坠的黑影，正是生死未卜的沈千峻。